人物简介：

钱治安，我校法语学院1975级校友，国际关系学院法语专业硕士。曾在国际关系学院法语专业任教，现为武汉大学法语语言文学专业教授。曾任《法国研究》副主编、中国法语教学研究会副会长、武汉法语联盟教师、法国巴黎七大孔子学院院长。专业方向为法语语言学、法语文学；主讲课程为“法语精读”、“法语词汇学”、“法汉互译”、“法语报刊选读”、“法语疑难语法”等。武汉大学先进教师，曾在国内外发表论文数十篇、在境内外出版著译作十余部。主要有：“法语的起源和演变”、《高老头》、《法语基本词汇》、《法汉专有名词词典》等。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一批下乡知青、第一批招工回城、第一批工农兵学员与第一批研究生中，皆有钱治安的身影。

2019年11月6日，笔者通过电话采访远在武汉的钱治安校友。电话的那一头，他语气平缓但逻辑清晰地分享了他结缘法语四十八年的故事——这个在大时代下，用勤奋和机遇书写的故事。

初入北外，始学法语

1971年夏天的这晚，钱治安激动得失眠了。白天，他所任职的单位——武汉某三甲医院的最高领导约他到办公室进行单独会谈。领导言简意赅地说：“经组织这几个月对你的考察，决定选派你去北外学习法语。”就这样他成为国家首批工农兵学员。然而一年前，他只是一名扛着塞满中学课本的行李，刚从湖北洪湖县被抽调回城到武汉某医院的下乡知青。

1968年12月，生于武汉一普通职工家庭的钱治安，以初中生的身份，成为湖北洪湖县的第一批下乡知青。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之前国家宣传“在农村扎根一辈子”的思想，任何人都没有还可招工回城的思想准备，但1970年7月，他被招工回城，进入武汉某三甲医院，又成为第一批招工回城人员。

他坚守岗位，负责、敬业，同时在业余时间喜爱看书。因之前未正规学过医科，他便找些医学书，坐在宿舍静静地翻看，汲取医学知识以备工作需要。当时职工宿舍为集体住宿，或许正是他不同于周围职工的安静与好学引起领导的关注，致使他被选派去北外学习法语。

那时北外迁校至湖北沙洋，成立“五七干校”，直至1971年8月才恢复招生。9月初，作为首批工农兵学员，钱治安入学沙洋“五七干校”，开始零基础学习法语。他初中时曾学习俄语与英语，具有一定语言学习基础，初学法语之路算是顺畅。而且，“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无论学习任何内容，他皆抱有极浓的兴趣。他回忆自己青少年时代， “从小学、中学开始，我从不调皮捣蛋，特别喜欢学习。我的学习习惯，并不是从学法语开始，而是从小学、中学开始培养的习惯。培养学习兴趣和习惯很重要。那时有很多课外时间，有的人出去玩耍，我就喜欢看看书。”

听说读写，夯实基础

北外的外语学习氛围深深地影响着他。当时北外只有语言专业，第一批入学学生有800人，他在人数为两百人的法西语系。沙洋分校的教学材料、设备、环境远不如今。一排红砖平房，四五个房间都分别被当作一间教室，一百多的学生配有从北京抽调的约30个青壮年教师。教学内容包括田间劳动、政治学习及法语学习。极其简陋的教学条件无法磨灭他学习法语的热情，就算在田间劳动，他也是双脚立于泥土中，嘴里背诵课文和法语动词变位。

1972年，北外首届工农兵学员都转移至魏公村校区，他们升学到大二年级，学习条件得到显著改善。在沙洋“五七干校”时只有简陋的黑板、粉笔、讲台，到北京时已有在当时较为先进的录音设备、丰富的学习资料与书刊，甚至每个年级还配有外教。

当时北外不同于周边的大学，为纯外语专业，学生多是外语不离口，嘴里念念叨叨。早读成为北外学生的必修课。冬天的学校走廊里总有钱治安早读的身影。先前在沙洋时实行军事化管理——六点半早操到位，八点正式上课，中间空出的时间，除早餐及早操外，皆被利用成早读时间。只要天气允许，他就会在操场上早读，大多数同学也都如此。场上尽是“叽里呱啦，呜哩哇啦”的外语朗读和背诵声。院系教师多为中老年人，喜欢在操场遛弯，便成为学生操场学习的请教对象。

钱治安学习法语的痴迷程度，同住的舍友深有体会。他晚上睡觉说梦话都是在背诵法语课文。以前在沙洋读大一时不太注重听力，校区也没有专门的听力设备和资料，到北京后，学校有听力室可供练习外语听力。听力室摆着几排录音机，书架上陈列着满满的录音盒。他晚饭前后两小时都泡在听力室，戴着耳机练习听力，听国内和对象国的各种资料。

北外图书馆藏书丰富，从大三起他便长期泡图书馆，“囫囵吞枣”地读法国小说，如十九世纪巴尔扎克的文学作品。大四时，读法语原著，他已能八九不离十地明白文本原意。

他还担任法语系宣传部部长，负责筹办黑板报，每两、三周定期更新，展出法语书法比赛作品、用法语书写读后感等。他别出心裁，把板报分为两部分，一半法语稿子，一半中文稿子，进行对照，方便同学阅读和学习。

大学的听、说、读、写四方面的练习为他日后的学习及职业生涯打下了坚实基础，此外，他在大三、大四时参与了不少会展实习，从实践中积累了许多口译经验。

援助北非，“译匠精神“

本科毕业后，钱治安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口译工作。“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从武汉的医疗单位来，便被卫生部派往援助阿尔及利亚的中国医疗队，担任法语译员约两年半，提供外语服务。

初到北非，新环境和新身份带来的变化让此次口译工作的开头并不顺利。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方言障碍。阿尔及利亚人说的法语不似他在录音带中听到的纯正口音，而带有地区性方言特征。他一时半会难以理解当地居民说的话。第二个是对医疗专业术语的翻译。在北外学习的普通外语可供日常生活使用，但在医疗队进行专业术语的翻译中就显得捉襟见肘。并且医疗队30人，只有他一人懂法语，29个人的对外交涉皆指望他一人。他必须从学生的身份转变为医疗队的专业口译员。方言障碍好解决，听多了自然就熟悉。在自学的过程中，他反复背诵及使用各种医学专业术语。从第一周、第一月的费尽周折到第三个月的基本适应，再到中期时的得心应手，他逐步成长为更加专业的医疗队口译员。在离任时，他还向组织递交了自编的医学法语教材，汇集医生问答法语对话成文成册，以便完成口译交接工作。

两年半的口译工作不仅为他的法语水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且培养了他作为外事人员的基本素质。

回国后，钱治安恰巧赶上国内第一批研究生招生，于是报考国际关系学院。在武汉笔试、再到国关口试，成为国家第一批研究生。当时国关师资缺乏，1981年硕士毕业后，他便留在国关学院任教。但由于主客观原因，一年后，钱治安转而任职于武汉大学。

任职武大，游历法国

那时全国各行各业、各个高校百废待兴。1981年，武大只有几个法语教师，但无法语系。钱治安与研究法国史和研究法国哲学的两名硕士一同参与建设武大法语系，业内戏称“三剑客”。后来，武大法语系逐步发展，学科渐齐，师资力量渐全。

1983年，法国官方同武大合作，创办中国第一份以法国语言、文学、历史、哲学、经济、政治等学科为研究对象的综合性期刊《法国研究》，钱治安后来担任常务副主编。

“当时作为中年老师，除了吃老本，还需要不断学习提高。”钱治安谈起了他80、90、00年代三次留学、访学法国的经历。

三次公派留学和访学，为他打开了一扇看法国、看中国的窗子。70、80年代，他留学法国，直接感受到当时中国与法国的经济差距。那时法国地铁已有百年的历史，而国内尚未建成。然而十年后再访学法国，在对比中，他深刻体会到改革开放后祖国经济发展的突飞猛进。交通工具升级，人们出行工具从自行车到小轿车，城市面貌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巴黎市政府不允许在城区盖摩天大楼，法国巴黎无明显变化：城市规划基本定型，保持几百年以来的历史状态。

“后来涉及法国小说里面描述的东西，我自己亲眼去证实、用脚去证实。“钱治安周末和假期时常去参观巴尔扎克博物馆、雨果博物馆，福楼拜原住地等作家博物馆。在日常生活中，他也直观地了解到法国社会现状。

某傍晚时分，他乘出租车到市内，不料遇上一些法国老百姓罢工示威游行，出租车堵在路上走不动，最后耗了3、4个小时，打车费比平时高几倍。而罢工在法国各行业是常见的，甚至大部分当地人都能被提前告知，所以法国老百姓早已习惯此类情况，常会提前选择好合适的出行方式，不会仅依赖于打车出行。

从讲台到书桌，从“译匠”到研究学者

他不仅用眼去观察，用脚去证实，还手握笔杆子伏案研究。作为985高校教师，不仅要完成教学任务，还要完成研究任务。“做法语专业教学和科研工作几十年，我将研究成果发表为论文、书本、教材和词典，还翻译了一些法国小说作品。”钱治安不断提高法语研究水平，从一名翻译成长为一名研究学者。

结缘法语的四十八年中，他先后在国内外发表论文数十篇，在境内外出版著译作十余本，在译书的三十五年中，他对笔译始终保持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态度。重译法国小说《高老头》时，他坚持先不看前人的译作，独立阅读法语原著版。完成初稿后，他拿自己的版本与其他版本作对比，不仅发现了自身的不足，而且也发现了前人的不足。“前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既然有重译的机会，一方面加入自己的体会，另一方面弥补前人的差错不足，为此我还专门写了一篇专业的论文，不点名道姓地把前人的优秀之处和差错，如身份上的系统错误指出来。”他认真对待每一次重译的机会。在每一次译书过程中，他都希望作品能够经得住同行专家、历史的检验。他只要遇上不懂之处，从不会不懂装懂、敷衍了事。有时不清楚一株野花的名字，他都要花两三个小时跑到武大的生物学院去翻阅拉丁语的植物图鉴。“要让别人读得懂，自己先要懂，而不是在字面上去糊弄人。”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关于口译和笔译，钱治安认为这两者大有不同。“口译做得好，笔译不一定行；笔译做得好，口译也不一定行。口译追求快捷、要点，不拘泥于细节。但是笔译，特别是要成书成文时，必须要很专业”，他回忆起自己的法语启蒙老师当时的教导，“学习外语，不光要打好这门语言的基本功，还要拓展知识面。知识面越广越好，包括政治、经济、宗教、历史、地理等等。”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曾在武大出版社出版的《法汉专有名词词典》在十年后受到商务印书馆编辑的赞赏。编辑联系他，希望他也能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这本词典。这是一本涉及典故传说、神话宗教、历史地理、文学艺术等领域，具有一定的文化背景和百科色彩的综合性工具书。“我那时非常高兴，就像在武汉二十几岁当职工时知道让我去学法语一样喜出望外。”钱治安清了清嗓子，“但有时候喜从天降也不是偶然，那是基于我十年的研究基础的铺垫。”

从小养成的阅读习惯，书不离手、眼不离字，为他积累扎实的杂学基础。求学时，钱治安在日日夜夜的听说读写训练、大大小小的口译实践中不断夯实语言基础。在高校任教时，他教法语语言史，多次前往法国实地考察学习，通过论文与著译作提升专业研究水平。多年来始终贯穿的，是他如饥似渴的学习劲头。

在最后，目前已定居于武汉的钱治安在电话的另一头对北外学子真诚寄语道：“我希望北外在读的本科生、研究生，都能珍惜在校的时间好好学习知识，提高自己的能力。外语专业光靠本科大学四年，再加上两三年的研究生阶段的法语学习，是远远不够的。在学校里要将基本功练好，打下良好的基础。一个法语人员的成长，听说读写译等各方面还需要在工作中不断提高，并自我教育和自我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