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使命
李占生,我校英语学院1965级校友,原国家海洋局干部,南极学者。代表译著有《南极条约体系》《海洋环境的检测与防治》,著作有《惊险与神奇的南极大陆》《徜徉在企鹅与海豹间》。
1988年经国务院批准,主管南极工作的国家海洋局准备在东南极大陆上建立“中山站”。当年10月,我乘澳大利亚科考船登上了东南极大陆,为拟议中的中山站选定了站址,并参加了中山站建站的全过程。退休后,我先后12次重返南极,在2016年的11月9日荣幸地把母校的旗帜插上了南极大陆。
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南极,就像我现在没幻想过登上月球一样。然而1988年秋,赴南极大陆为建立山中站选址的伟大使命意外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于10月4日与当时的办公室郭主任飞赴澳大利亚,10月13日乘“冰鸟号”科考船奔赴南极。
当天半夜时分风暴骤起,4500吨重的“冰鸟号”像跷跷板一样,左摇右摆,忽起忽降,我们像坐在没有安全带的过山车里一样,被颠得魂飞魄散。尽管我双手死命地抓住床栏杆,但剧烈颠的船体一会儿把人从床头滑向床脚,一会儿又把人从床脚推向床头。漆黑的夜里,狂躁的大海,令人心悸的不眠之夜。第二天“冰鸟号”在继续狂怒的“西风带”气旋中挣扎着,铺天盖地的黑色巨浪卷着白色的泡沫不时从我们三层舱室的舷窗上漫过,船体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撼天动地的大浪摇得人心里七上八下,我的五脏六腑好像全错了位,胃腔直接连着口腔似的。15日中午吃饭时我听到了比我身体感受更糟糕的消息,马丁队长宣布:由于海况恶劣,船上机库内的四架“松鼠号”直升机全部受损。“冰鸟号”历尽险难刚刚驶过“西风带”,又被迫掉头返航。
1.直升机受损2.迪克.史密斯和他的“水獭”飞机
10月21日下午,“冰鸟号”载着新租来的三架直升机,再次穿越西风带,11月11日进入“戴维斯”站100海里以外的冰区。澳大利亚人担心遭到风暴突袭,船一靠到陆缘冰上,便蜂拥投入卸货工作。队员的喧嚣声,机器的轰鸣声在冰原上此起彼伏。我找到队长马丁,恳请他派直升机送我们去拉斯曼丘陵为中山站选址。马丁表情木然地对我说:“李先生,由于初航受挫,我们自己的建站计划已经很难完成了。澳大利亚方面能为你们提供的帮助到此为止了。”我像被当头一闷棍打昏了一般,茫然不知所措。马丁迟疑了片刻说:“澳大利亚的企业家迪克·史密斯(Dick Smith)驾驶着一架‘水獭’飞机在戴维斯站区进行探险活动,你可同他接触一下,看他是否能为你提供帮助。”
澳大利亚的“冰鸟号”载着直升飞机走了,中国的“极地号”载着100多人行将从青岛出发奔赴南极,而我们选址的两个人却被困在了“戴维斯”站上。我心急如焚,决心一举博得迪克·史密斯的支持,否则便会沦为贻误战机的罪人。我冒着凛冽的寒风,徘徊在戴维斯站的主楼前,在等待戴维斯先生的同时,一篇浸透着爱国情深的腹稿已酝酿成形,剩下的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容易为人接受的方式向他提出请求。
下午四点多,身着红色紧身飞行服,面色略显疲惫的史密斯向主楼走来。我迎上去和他握手寒暄。我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饭时过了,看看餐厅有什么随便吃点就行了”。我趁势说:“迪克,我给你换换口味,吃点中餐怎么样?”迪克说:“真的吗?能在南极吃上顿中餐那可是件幸事。”我经站长允许下到厨房做了四个中式小菜。迪克洗完澡,进入餐厅看见桌上的热气腾腾的中国菜,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把他的飞行员和机械师介绍给我,我们打过招呼,他们就去用餐了。
饭后,迪克约我们去酒吧小酌。几杯啤酒喝得迪克兴起,他不由自主地讲起了早年揣着50美元到悉尼创业的自豪经历。酒助人兴激发出宽松气氛,缩短了我和迪克的距离,营造出了一种易于沟通的气氛,我不失时机地向他说明我们此行的国家使命和被困冰盖的尴尬处境,殷切地希望他为我们提供一次拉斯曼飞行,以便为建立“中山站”选址。如是,他将成为12亿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他听了我一连串的陈述和最后的请求,略沉思了一会说:“你讲话的口气很像我,咱俩合得来,如果明天天气好就为你们飞一次。”迪克以轻松幽默的调侃方式为我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我的心里一片光明。
我不信仰上帝,上帝却不忘眷顾我这个心怀祖国的中国人,在我进退维谷之时,给我派来了一位善良的异国天使。翌日,装备了雪橇的“水獭”飞机,降落在了自南极冰盖形成3500万年以来极少有人问津的拉斯曼丘陵地区。越过冰盖进入露岩区,举目所见,到处是被极风刮剥成的嶙峋直立的岩石碎屑。每往前迈一步,脚下的岩石碎屑便哗啦啦倒下一片。那是我第一次迈着开拓者的步伐行进在南极岩石区,回眸身后留下的足迹,才真正感受到了“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的真谛。
我们深知南极天气变化无常,充分利用了那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把拉斯曼丘陵地区勘察了一遍,经过勘测和对湖水盐度的测试,选择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地域,作为中山站的站址。我们将书有“中山”二字的旗帜插在附近的山梁上,以便下次来建站时,能够准确找到已经选好的位置。
图3 当年选定的“中山站”站址 图4.“极地号”遭遇冰崩
1988年12月24日,中国的“极地号”载着100多科考和建站人员,到达了我们预选好站址的海域。晚上10:30分,一阵闷雷般低沉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岸上巍然矗立的冰川突然以排山倒海之势从陆地上鱼贯跃入大海。奔腾入海的冰山溅起一个又一个冲天水柱,犹如海底火山喷发一般,惊天动地。海湾里顿时水雾弥漫,碎冰横飞。“极地号”被倾泻下来的巨大冰山涌向岸边一侧,躲过了船毁人亡的一劫。海湾内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山,“极地号”面临着随时被巨大的冰体挤毁的危险。
强烈的冰崩惊动了地处远近不同地域的外国科考站,澳大利亚的营救直升机来了,苏联人的履带装甲车来了,为避免人员伤亡,他们一致建议我们撤到岸上。视船如命的中国人把部分人员撤到了岸上,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坚持与船同在。上苍再次被感动了,几天后,围堵极地号的众多冰山在潮汐的涌动下,网开了一面,极地号一举冲出冰区,进入了开阔海域。
南极圈内在12月的太阳24小时不落。太阳的无私,科考队员的忘我,成就了中国人当年选址,当年建站,当年越冬的豪迈计划。1989年2月26日中山站竣工,在中山站落成典礼仪式上,队员们列成整齐的队伍,面对在国歌声中徐徐升起的五星红旗,向着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致敬!泪花在队员们的眼圈里闪动,幸福与自豪在每个人的胸中激荡。
图5参加建站劳动图6 1988-1989年度前建成的“中山站”
逝者如斯,弹指间28年过去了。那是一个艰苦而不知苦的年代,那是一群以苦为乐的人们。他们是一群普通劳动者,却做出了不平凡的事迹;他们谁都不是英雄,却成就了一番英雄伟业。
难忘母校,是母校教给了我建设祖国的本领;难忘南极,是南极为我提供了报效祖国的机会。我爱母校,我爱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