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徐滔,我校日语学院1986级校友。现为日语学院院长、副教授、校MTI专家委员会副主任。研究方向为日本思想史、中日文化比较、中日翻译。参与“中国近百年外国转译著作的资料整理与研究”(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等多项研究项目。近几年出版《近代天皇观的形成》等译著2部,发表《异文化认识与理解下的日语教育》等论文多篇。获“卡西欧”杯全国优秀硕士毕业论文指导奖、北京市教学成果一等奖、北京市师德先进个人、北京外国语大学首届本科优秀教学奖一等奖等奖项。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北外,主楼的白色外墙上映衬出温暖的柔光。笔者走进四层日语学院院长办公室,见到了刚刚结束一天工作的徐滔,她爽朗大方,待人热情周到。
启蒙感悟:内化于我
徐滔与日语打交道的时间至今长达四十多年。她是南外第一届日语班的学生,入学的那一年,是“文革”后南京恢复全市招生的第二年。八月,中日双方在北京签订《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中日关系正式打破数十年来的僵局,成为自1972年中日建交后两国关系正常化迈出的重要一步。
也就是在那一年,随着中日关系的快速拉近,南外首次在英法德语之外开设日语班,面向小学三年级招收学生,入学后,从四年级开始学习日语。
进入日语班之前的徐滔,对学习日语没有特别的倾向,算不上个人或家人的主动选择,反倒是南京这座城市与日本的特殊历史关联,还会让家人对日语怀有一丝成见。那个时候的她进入南外日语班,更多是机缘巧合,在她看来,是在中日友好的大背景之下,学校招生分配的偶然结果。
进入南外后的生活是愉快的,同学们开始了住校的生活,在学习上,日语班并没有太多的例外之处,作为一门外语科目,日语与其他科目地位相当,课程的比重也有限,她像对待语文数学一样,以完成课业为目的对待日语。早期的日语学习,就是平常心态。
日语的启蒙学习就像在一片新垦的土壤上,即将生根发芽的种子。对徐滔来说,初三时出现在班上的一名外教,就成为那个播下良种的人。上初三时,日语班来了一位日本的高中女教师——片冈老师,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她带来的,不仅是原生、地道的日语体验,更是一个鲜活的“日本”。
在徐滔看来,片冈老师是一位亲和、善良、并且懂教育的老师,是怀揣对中日友好的热情而来的。在南京担任外教的日子里,片冈老师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努力学习中文。在平日里,则会与孩子们一同游玩、参观,关系十分亲近。这段珍贵的缘分,给了徐滔很大的影响。“那是我第一次真正地开始了解日本、日本人,绝不再只是那种印象中或者电影里的日本人。她一下就拉近了我与日本的距离,日本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日本。”
片冈老师的出现,让日语相比于一门科目,更多了一份真切的情谊。随着学习经历的不断丰富,这份情谊历久弥新。如果说片冈老师打开了一扇瞭望的窗户,高二时与日本访客的一次交流契机,则让徐滔切身体会到,日语是一架沟通心灵的桥梁。
一般而言,以往参加的友好交流对徐滔来说只是口语的练习,交流内容大多是单纯的日常对话。而这一次,在与日本大学生的交流过程中,徐滔与对方谈及了中日战争、靖国神社这样的历史、现实话题。思想的深度交流让她感受到,日语对她而言已经发生内化——日语不再仅仅是外在的语言知识,而是拉近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日语对于徐滔的意义,就此上了一个台阶。
读在北外:旅程起点
完成高中的学业之后,徐滔通过保送进入北外日语系高起点班学习。据她回忆,本科的学习是轻松愉快的,课程数量少,重点是语言的学习,以精读、会话、听力的形式简单构建,还未开始对象国研究、专业复合发展等方面的课程。
当时的老师们在教学当中体现出认真、负责的专业态度。他们大多是北外自己培养的毕业生,不少都有自幼学起的高起点学习经历,语言水平是一流的。当时,本科学生安排有早晚自习,老师也会参与其中。
徐滔是个喜欢阅读、研究的人,闲暇时,就在图书馆阅读大量有关日本的书籍。本科毕业后的徐滔,进入北外日研中心攻读日本思想文化专业的硕士学位,在那里,她第一次遇到学习上的重大挑战。
“倒不能算是挫折,但可以说是发生了一次大的转换。”日研中心的学习与本科截然不同。从专业内容上来说,超越了语言的学习,进入了专业领域的学习。更大的挑战在于,学习能力和方法上的适应过程。
据她回忆,日研中心的所有老师都来自日本,他们多是日本国内各领域的顶尖专家,通过中日合作项目来北外短期任教。他们一同带来的,不仅是精深的学术内容,还有日本对待研究生的方式与标准。在日本,本科阶段的前两年是通识培养,后两年进入研究室训练专业素质。升入研究生阶段时,学生通常已经具备一定的学术基础和研究能力,而这是当时国内的研究生所欠缺的。每位专家停留时间不长,项目结束便会离开,这也使得学习的内容是多样而宽广的,同时也是繁杂的,缺乏一定的连贯性。
徐滔是一个态度积极、乐于面对的人,巨大的挑战与压力激发了她学习的欲望和对于新知的好奇。对她来说,研究生的学习更像一场刺激的旅程。两年半的研究生经历,她将之称作“入门”,为后来赴日读博奠定了基础。
学科生涯:生机焕发
现在的徐滔,是北外MTI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在日语学院内,也承担有相当的教学与管理任务。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她笔耕不辍,近几年出版了多部日本思想文化、日语教育方面的研究成果。不仅是自我的精进,徐滔还深度参与了日语专业的建设和发展,与日语学院一同成长。
在北外任教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徐滔前前后后承担过本科各个学科的教学任务,多年来一直不曾离开教学一线。“大约十一二年前,系里的教学开始更多地偏向于口译、同传。”从原先的基础相对薄弱,到本科高年级偏重于口译教学,再到以徐滔为引领创办MTI(翻译硕士),在学院设立同传教室,在徐滔为首的专业教师团队的不懈努力下,口译教学取得了长足的发展,也为日语学院的日常教学注入一股生机。
“确实有很大改观,学生出勤率明显提升。”由于课程与实践相结合,翻译特别是口译的教学不仅实现了‘听、说、读、写、译’能力之一“译”的提升,更促进了学生学习积极性、应用积极性的整体提高。徐滔认为,很多学生经过前两年的快速进步,到大三会进入瓶颈期,产生挫败感,投入的增加与成就感的收获不成比例,学生积极性自然也不高,学生还会对前途感到迷茫。而具有实操特点的口译,很大程度改善了本科的教学局面。
徐滔还介绍了培养学生口译能力的一些方法,“口译能力既包括‘术’的层面,也包括‘道’的层面。”所谓术,就是技巧,都可以通过练习而得来。从培养分配注意力能力的跟读练习,到强化机械记忆能力的复述练习,再到考验理解记忆能力的概述练习,还有数字练习这样的专项练习,辅以小组合作完成反思与总结的学习方法,口译能力在日积月累中逐渐提升。在日语学院,“课堂上会带着大家练,但课堂时间是有限的,重要的是会把练习的方法教给大家。”
在徐滔看来,口译相对于笔译,最大的特征就是更富情境感,从场景到对象都更具体,需要灵活地综合把握,这使得好的口译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但好的口译一定要具备的是强大的心理素质、积极的服务态度以及良好的合作精神。“口译做到最后拼的是‘人品’,这个人品是综合性的,是一个人的综合素质。”
文化观察:他者意识
谈到日语和日本文化,日语与其他外语的不同,笔者最先想到的,就是那相似的文字,以及一个外行人眼里,两种文化隐约存在却又看不真切的彼此关联。在徐滔看来,中日语言及文化的关联,可以概括为四个字:似是而非。
举例来说,日语当中有近似汉字繁体字的汉字,也有来自于汉字偏旁的片假名,很多日语初学者会觉得日语好学,她也坦言繁体字确是可以通过日语学会;再者,中日文化的源流相互纠缠,研究日本思想文化的徐滔就曾遇到提问:“日本有思想吗?”“这个问题仔细想来,其实非常奇怪。一个曾经世界第二的经济强国,一个对世界来说非常重要的国家,一个与中国‘爱恨情仇’纠缠多年的国家,怎么会没有思想呢?提出这个问题的隐含前提,其实是把日本、至少是近代以前的日本,看做中国文化的支流,而把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又看做西方文明的附庸。”
面对这种“似是而非”时,态度和视角若不加审慎,便会有所忽视,便会危险地滑向误读。以日本特有的文学形式俳句为例,俳句特色鲜明,影响巨大,然而有些人一想到它既不比诗仙李白的浪漫宽广,又没有诗圣杜甫的以文载道,就居高临下地予以小视,对其内涵与渊源却并不了解。
“很多人会从‘似是’出发,但凡跟我们相似的内容,就会觉得不过如此,‘你有的我全有’,没什么大不了的;看到‘而非’的那部分,又会觉得它不伦不类,发出所谓‘学都学不像,只学到些皮毛’的感慨。”徐滔认为,在这样的视角之下,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日本文化是什么样的。
她指出,看待日本文化,应当树立“他者意识”。文化的相似并非理所当然,文化的差异才是常态。将“文化有差异”作为认识异文化的前提,对待文化差异方能冷静视之。
这种良性的文化观,符合认识文化的规律,即从“是什么”,到“为什么”,最后才是价值判断与评价。一个外国人看待日本文化,不树立他者意识,便会以价值判断为起点,从结论反推认知,对不同文化的了解始终受到好恶评价的限制。
笔者看到徐滔近年曾发表的论文《异文化认识与理解下的日语教育》,初读时困惑,这次交谈后,方理解其中意图。
结语
与日语和日本文化打交道四十多年的徐滔,亲和大方,冷静扎实,学科于她早已内化。在徐滔看来,只有当语言变得“内在于我,而非外在于我”,才可以与语言产生共鸣,语言的学习才能深入、持久。也正是在这种过程中,学习者产生了对语言背后所承载文化的兴趣。
语言不仅是一种工具,更是文化的载体。透过文化的视角学习语言,既是认识语言,也是认识自己。“只有喜欢它的时候,你才愿意为它吃苦,才能一辈子跟它打交道。”